《我11》涉及“文革”回忆,独家专访导演王小帅:“我已经很勇敢了”(电影小男主角像贾樟柯!)含资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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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报记者 谢培 实习生 李宝甜 发自广州

5月18日,《我11》首映日。电影院114个座位的小厅坐满了观众。连字幕都播放完毕后,《我11》的编剧、导演、中方制片人王小帅出现在银幕前,他笑着问观众:“是因为知道我要来大家才这么捧场吗?如果我不来,你们还会来看《我11》吗?”观众席中此起彼伏地回答:“会!”

《我11》的宣传预算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即便这样,却有不少人在卖力地替它宣传。譬如《青年电影手册》主编、知名影评人程青松,就选择自己出钱包场,送《我11》给网友。他对时代周报记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对待一部电影:“只因为它真是一部好电影。”

王小帅不忘在对谈结束后和全场观众合影,传上微博。网络中的上佳口碑成为了《我11》最好的推力,截至21日凌晨,《我11》上映4天,票房收入255万元。据程青松预估,如果《我11》在国内能达到500万元票房,王小帅自己的投资就可以持平收回。中法合拍片《我11》在另一个“本土”也获得好评,法国权威电影杂志《Positif》给《我11》打了满分,影评人Hubert Niogret说:“在这第九部作品中,王小帅达到了一个思想上更完善的阶段,无论是从个人层面……还是从历史层面。”

少年的懵懂、快乐与恐惧

影片一开始,是四个11岁少年在双杠上“玩耍”:用手臂和下巴挂在横杆上,用双腿夹住立杆,神情怪异。上课铃声响起,还不愿意爬下双杠。这是王小帅当年的体验:“这可能是我们那时候的那一拨孩子的一个小秘密吧,它们确实给小孩带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。”这个“秘密”在王小帅的剧本里有台词,有描述,但为了能够保证这个段落通过审查,最终只留下了孩子一句晦涩的感叹:“真舒服。”

这似乎标示了《我11》互相作用一体两面:回到11岁孩子的眼内追寻体验;为了说出点什么,少说、轻声说或者换句话说。

以自己的回忆为基础,王小帅安排了这样的剧情:偏远山区的“三线”工厂里,11岁男孩王憨过着看上去挺不错的童年生活,母严父慈,伙伴两三被选为学校领操后,他求得一件崭新白衬衣。正因为这衬衣的珍贵,他和伙伴们闹掰,又无意间与一个流血不止的“逃犯”相遇纠缠。那个用王憨衬衣包扎伤口的“坏人”杀人犯,在被执行枪决之前,按承诺还给了11岁男孩一件崭新的白衬衣,带给少年新的迷惘。

王小帅花费不少资金和精力,试图在大银幕上还原那个消失的时代。他布置了许多“符号”,其中一些能让50后、60后、70后乃至80后找到共鸣,有的则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了解。“2010年去恢复1975年实在是太困难,我们的东西都已经毁坏,都没有了,要重建。”王小帅说,“一部电影有空间和时间限制。生活的细节远比电影丰富,回忆在脑子里可以无边无际。遗憾的是,《我11》不能完完全全满足我对那个时代的完全的记忆。”

这个带点悬疑色彩的故事,串起11岁主人公对性的懵懂,对死亡的认识,对暴力的恐惧与好奇,对所谓好坏对错的迷惘。很多事似懂非懂,眼前总像掩了层沙雾。少年时期的懵懂与快乐,并不因为年代的更替而有本质上的不同,但《我11》中特殊的时代环境,还是通过邻居间的秘谈、父母截断的歌声,叔叔的号啕痛诉、喇叭中的反革命、女孩的沉默、湖中的尸体、械斗的青年渗透影响了11岁的王憨的世界。透过他稚嫩的眼睛看到的世界,有不属于童年的压抑、窒息与恐慌。在河中玩耍时,王憨折下身子看着颠倒的世界,眩晕着一头栽到水中。王小帅说:“政治变化,大人世界跟着变化,也像一股股风雨,在一个单纯的少年身上产生了一点点影响。”

人性的丑陋、光辉与觉醒

“逃犯的故事背景,我是发挥了一下。”王小帅说。为了能够将他非常看重的“三线厂”人们的命运加入其中并“加厚分量”,他为这杀人之罪的背后设置了另外的罪:革委会的陈主任以“解决调动”为由奸污了谢觉红,哥哥谢觉强杀死陈主任逃走,又回来纵火烧厂。他恨这里,当大雨浇灭了大火,他甚至回过头准备再烧一次,也因此被捕。根据现已披露的资料,谢觉红的“被奸污”在那个年代并非特例。为了回到城市而付出代价的,除了“三线人”,还有知青们。如果对历史了解更多,你还能发现《我11》中藏匿着更多关于丑陋人性的描写。

“一个知青咬掉了另一个知青的耳朵,没有吞下去,而是吐了出来。王小波说他从这里看到了人性的一刻,”程青松说,“在《我11》里,当看到谢觉强遵守承诺寄来一件新衬衣时,我被打动了,对我来说,这就是人性的一刻。在那个年代,反而是一个杀人犯给了11岁少年最人性的震撼。”打动程青松的还有父亲带着孩子在山上写生的段落,这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父亲:“‘文革’的时候,我父亲给我讲童话、讲故事,讲那些教科书上没有的东西,正因为童年有这些人性的教育,我才是今天的我。”

麻木与迷惘,是《我11》里所有大人在面对未来时的状态。尽管王憨的父亲在这些大人中明显更富正义感和独立思考能力,但在影片末尾处面对谢觉红父女时依旧选择了逃避。“《我11》里,从孩子的角度看那些家长和大人处在迷惘之中,不知道去哪里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怎么了,还没找到出路。”王小帅说,“《青红》的背景是1982、1983年,沿海开放,和西部拉开了距离。人们在最实际的落差面前意识到了问题,老一代工人开始有觉醒了,结尾是为了寻找自我的价值工人领着全家都跑了。它讲述了终于迎来一种自我意识觉醒的‘这代人’。”《青红》又名《我19》,是所谓王小帅“自传三部曲”中最早诞生的一部电影。在这两部电影中我们不仅能发现许多相似,也都能看到迷惘的人们如何走向觉醒。程青松这样描写和理解《我11》的结尾:“宣判的声音在清冷的小镇显得特别刺耳,王憨和小伙伴们沿山坡追逐着行刑车,突然,王憨停下脚步,他不再随波逐流,不再跟镇上的孩子与成人那样继续围观暴力,与刽子手们一起成为帮凶。”而有的人则解读说,少年王憨的这个止步代表着他的觉醒:当权力向人们展示暴力时,要拒绝接受。或许,王憨停下来什么都不为,就是不想看见谢觉强被处决,因为一个11岁的小孩子醒悟并率先作出反抗的举动,这本身就是个莫大的讽刺吧。

“把政治背景推远”

时代周报:《我11》的时代背景截至1976年,这一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。电影中,高耸的主席画像和鲜亮的语录是画面的主角,亢奋的广播声清晰可辨。主人公周遭发生的暴力和人们对此的态度,你大多选择以或模糊或间接的镜头体现。这样的虚实处理原因何在?

王小帅:毛主席语录、雕像都是“文革”结束多少年之后慢慢拆掉的,一个个拆掉。作为环境,它们在那个时代是存在的。《我11》的背景是“文革”即将结束的时候,对那时生活在“三线”机工厂内的人们而言,大喇叭里的音乐等外环境是存在的。可是,大人们具体的事对孩子来说是模糊的。在我们小时候,大人说话都是背着孩子的。我想把这两者结合起来,氛围要在,但又是一知半解的。

时代周报:整体而言,《我11》的“色泽”并不晦涩。

王小帅:1975年,除了邓小平提出“全面整顿”之外,其他相对是平静的。武斗也是比较早期的事了,所以我在涉及到武斗内容时加了句台词,说“上次那个武斗的事没完,现在来找麻烦”。我把这种政治背景推远,一是因为小孩子当时的记忆和视野就是那么点东西,二是我选择了一种黎明前的黑暗与平静的感觉。

时代周报:《我11》让人联想起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。有评论说,像《阳》片是在部队大院的姜文的个体记忆一样,《我11》也是王小帅关于特殊年代的个体追忆。

王小帅:很多观众会冲着“文革”来看《我11》,但是对我来说,“三线”是一个更细部的背景。“三线”背景工厂的人们,不知道自己这10年到底是怎么回事,找不到方向。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之后,开始往外跑。这是“三线”的特殊背景,也是需要重视的,不单单是“文革”。

我有些朋友带着对“文革”的固有期待来看这部电影,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。从旁人的话知道“文革”早期是武斗、大字报、迫害、抄家,闹得厉害。但这并不是全部。我想用我自己的眼睛,我那时候毕竟只有11岁,而且在山区,远离大城市。他有他的生活,他也有他的世界。一个人的历史由自己的世界来组成才真实。我想弄的这部戏,有着这样一个大概念。

不能“让父亲听美国之音”

时代周报:父亲这个角色有不少具有隐喻的台词。譬如他教儿子画静物,就引导儿子如何去看待生命,如何去理解每一朵花的个性与独立性。他希望儿子长大能做一个自由的画家。

王小帅:现在回过头看,好像这个隐喻性就突显出来了。但是一个11岁的孩子当时是无法理解的。我的父亲确实是带有这种色彩的人。他一辈子生活在红色海洋之中,大家随波逐流,但他具备自己独立的思考。虽然对小孩没法明说,但是话里话外其实透着一种独立见解,这个我觉得很真实。当然现在人看回去,好像这话里都有话,在当时而言,这些话只是描述光线,描述花,如此而已。

时代周报:真实的生活当中,你父亲说过类似的话?

王小帅:真实的生活里,我父亲说过的话比这更厉害。听美国之音、关起门来骂人。那是个什么年代,把我吓死了。电影里也没法说,说了,电影是通不过的。我在《青红》让那个父亲听美国之音,后来都要剪掉,要把美国之音的声音去掉。

时代周报:电影里有11岁孩子对性初生懵懂的描写,或直接或间接,比比皆是。这样呈现的初衷是什么?

王小帅:我觉得这是生命本身发育和成长的真实状况。已经多少年了?我们的文学艺术作品少有抚摸我们的内心,少从我们生命成长的点点滴滴的细节和感受出发,很少。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一切,我们每个人都在成长中有痛,有苦,有酸,有辣。我觉得,如果你回过头来,好好地去梳理和抚摸,它会是一个艺术作品所需要的基本的东西。我这部电影并非希望能够有多大成就,而是希望能正视和抚摸自己的成长。这很正常的,只是人们忽略了这一点。

所能做的点滴也就是这些

时代周报:尽管主线是“三线”工厂一个11岁孩子眼中的世界,但其中对于“文革”的描述,已是近几年的中国电影在这个特殊题材中走得比较远的一个。

王小帅:是啊,我觉得这已经很勇敢了。人家都在赚钱,弄票房,拍古代飞来飞去的电影。很多老板看完《我11》后,很吃惊地说:“你这能通过吗?你是疯了,你干吗干这个,钱挣不了还冒风险。”好玩,这个国家好玩。

时代周报:《芙蓉镇》、《活着》、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、《霸王别姬》、《蓝风筝》,这几部留在人心中的中国电影,都和这个特殊时代背景有关。《活着》和《蓝风筝》没能公映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和“文革”相关的电影沉寂了。2010年张艺谋的《山楂树之恋》和你的《我11》(2010年拍摄)都选择1974年-1976年这个时代背景。我们曾专访张艺谋导演,他说自己这辈子最希望能直面这个题材。

王小帅:其实《我11》首映的时候,何平也说(过类似的话)。像何平、张艺谋这一代人,其实他们对“文革”的早期有更深刻、更生动的经历。但可惜,一是不让搞,二是大家也故意不去搞。但就我来说,我是“三线”职工,我在“三线”长大,我的“文革”也就这么小,我所能做的点滴也就是这些了,对吧?

时代周报:你在广州和观众交流时,略带激动地说:“话也不让说,电影也不让拍吗?”迎来一片掌声。拍《我11》,你是怎么把握尺度的?

王小帅:大前提是,我们并没有拿电影来喊什么口号,来高举什么东西。电影只是电影,它就像一张画、一部文学作品,是艺术作品而已。但至少你在一个艺术作品上,在一部电影里,总要表达出你对社会、对各种东西的态度。

还有一个原因,我也是对自己的良心负责。你用你的心去做电影,至少可以争取一步步往前走,不要给自己先套上枷锁。我觉得,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地推开这扇窗。

为那些人,为我们的历史

时代周报:有报道说,《我11》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中法合拍片,它在中法两国都享受本土片待遇。目前它在国内影院的排片情况如何?

王小帅:2010年,中法之间签署了一个总理级别的合拍协定,《我11》是申请并拍摄出的第一部。在法国,它能享受法国本土片待遇。因为大家还是很关心的,一些院线也愿意支持。排片还行,比我以前的经历要稍好。能有多好,也谈不上。

时代周报:何平在微博上说,为了这部电影你抵押了房产和汽车,是冲动吗?

王小帅:我觉得谈不上冲动吧。是作为一个摸着自己良心的导演想要做、喜欢做的事,为“三线”,为那些人,为我们的历史,哪怕留下一两个作品也好。成千上万的人无人关心,就像小摊小贩被城管赶着跑。给小摊小贩一口饭吃吧,抚慰一下。仅仅是一部电影而已,但能让我的良心得到安宁。

在大家都要票房、都要挣钱的市场环境下,很难去说服投资人为了这样的良心去做这么一部电影,只能自己做,不能把这种东西嫁接到别的投资人身上去。我有这点能力,前面用我公司的钱放进去,现在也有了法国的后期资助。既然自己想做,就没什么抱怨的。

时代周报:即便从市场角度来说,《我11》也显得有些特殊。

王小帅:它换不来钱。现在不管是用什么办法,哪怕是用地沟油、毒胶囊,只要换来钱人们就去干。而从自己的内心来关注我们的生命,关注我们真正的情感,因为换不来钱,人们宁愿放弃。我做电影,至少不给大家做毒胶囊,我得做点真东西,就是这么一个出发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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